她沒有歇斯底里，甚至沒有淚。只是靜靜地走過去，俯，在方欣依舊微溫的額上印最后一個吻。

        葉正源退休了。這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結束，對許多人而言是如此，對霍一而言，更是如此。那個曾經位居權力巔峰、像雪山月光一樣籠罩她整個

        她想起很多年前，橫店的夏天，方欣穿著繁復的裝，趁著拍戲間隙跑到她的空調房，額角都是汗，卻笑嘻嘻地湊過來吻她，帶著荔枝飲料的甜味。想起香港的公寓里，方欣穿著真絲睡袍，在廚房笨手笨腳地想給她煲湯，最后差燒了廚房，兩人笑作一團。想起無數個夜晚，方欣在她承，柔而溫，發像小貓一樣的嗚咽，事后總是喜黏糊糊地纏著她，說很多很多瑣碎的話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欣要的從來不多，一份安穩的，一個可以依靠的懷抱，一段被珍視的時光。她給了，方欣便全心全意地接住，用她那種混合著世故與天真的方式，溫了她生命中很長的一段路。

        遵照方欣的遺愿，她的骨灰被帶回香港，安葬在一僻靜靠海的墓園。葬禮很小，只邀請了極少數的親友。霍一穿著一黑，站在墓碑前，看著上面方欣笑靨如花的照片，海風起她的發絲，帶著咸腥的氣息。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，方欣撒說怕老了不好看，霍一當時是怎么回答的？她說：“你怎樣都好看。”方欣便笑倒在她懷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……”方欣安心地閉上，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，“攰了……睡陣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方欣的經紀人和幾個多年的好友從各地趕來，紅著眶，拍著霍一的肩膀，說著節哀。霍一只是淡淡回應，禮貌而疏離。她們看到的霍一，是那位背景深厚、冷靜自持的著名編劇，是方欣晚年可靠的生活伴侶。她們不會知，也不會理解，霍一心那片因為方欣離去而驟然荒蕪的角落，以及另外兩份更為復雜糾纏的，正如何撕扯著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系你自己值得。”霍一的聲音哽了一，她低，用額抵著方欣的手背，“媽咪，你值得所有最好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，帶你返香港。”霍一承諾著，緊緊握住她的手，“就擺喺我哋屋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理新加坡的后事，聯系香港的殯儀館，安排骨灰移送……所有事都在一種壓抑的效中完成。霍一表現得奇冷靜，條理清晰，只是在簽署各類文件時，握著筆的手指會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
多風雨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睡吧，我陪住你。”霍一低聲說，像哼唱著不成調的安眠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再見，欣。”她輕聲說，“一路好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理完香港的一切，霍一并沒有太多時間沉溺悲傷。北京的電話來得頻繁卻并不緊迫，葉正源從不直接促，只是通過秘書關切地詢問她的況，提醒她注意。那種不動聲的牽掛，像一條看不見的線，始終牽在霍一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，照片定格的，是她永遠好看的容顏。

        幾天后的一個凌晨，方欣在睡夢中平靜地停止了呼。霍一當時就在旁邊的沙發上淺眠，幾乎在儀發第一聲異響時就驚醒了。她看著醫護人員來，行一系列例行公事的檢查，然后宣布了時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一一，”方欣的聲音越來越輕，仿佛隨時會散去，“我走之后……骨灰……返香港……同你買嗰間屋……近海……我好中意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方欣的呼漸漸變得悠長而平穩，再次陷昏睡。霍一就那樣保持著俯的姿勢，久久沒有動。窗外的陽光移動著，在地板上拉長長的光影。這片寂靜里，只剩儀規律的滴答聲和方欣微弱的呼。

        霍一也笑了，淚卻無聲地滴落在床單上，洇開一小片深的痕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值唔值得……你話咗算。”方欣極輕地笑了一，帶著狡黠，像是回到了她們最初曖昧試探的時光，“霍大小睇人……幾嚴嘎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如今，這條路，終于要到盡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安心啦，”霍一對著墓碑，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，“我會好好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