恰相反，或許正是因為珍惜，才更清楚自己的界限在哪里，不愿輕易許無法百分百兌現的諾言，反而破壞了此刻的平衡與好。

        這才是最殘忍的溫柔。霍一想。她接受你的一切，包括你無法完全屬于她這個事實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，自己對齊雁聲的，似乎與世俗意義上的“完全占有”和“唯一歸屬”存在著某種悖論。她渴望靠近齊雁聲的靈魂，渴望與她行智力與的深度交媾，渴望在她上獲得那種獨一無二的、無人能替代的聯結。但這種渴望，或許并不必然導向一場傳統的、排他的戀關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之前執著地認為對方欣才是“應當”且“愿意”的人，甚至試圖用與方欣構建的“一生一世”的承諾來安撫自己，或許真的像一屏障，用來掩飾她在齊雁聲面前那種近乎赤的、無法掌控的迷戀，用來維持那一可憐的自尊——看，我不是非你不可，我也有別人我，我也能給別人承諾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此刻，當齊雁聲用如此溫柔而殘酷的方式，明了另一種可能的虛妄時，那屏障仿佛也隨之碎裂了。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心：是的，她迷戀齊雁聲談論劇本時底的光彩，迷戀她偶爾的、與年齡不符的狡黠與調，更迷戀她這不再年輕、卻因常年鍛煉而保持柔韌勁健的所散發的氣息。這種迷戀，是確切的，深刻的，不由自主的，它脫離了最初一個少女對別意識的認知和痛苦的外化形態，也超越了劇本里的自我投與執念。是一個成年人被另一個成年人，在智力、與肉層面上全面引。

        對方欣，她有憐惜，有習慣，有溫，有一種共同構建生活的安穩向往。她從方欣上學到如何人。但對齊雁聲，那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，混合著崇拜、渴望、理解、肉，還有一種靈魂層面的共振與刺痛。后者更猛烈，更不由分說，更讓她不像自己，卻也…更真實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無法用衡量世俗關系的標準，去衡量她與齊雁聲之間的一切。她們的關系，從最初就建立在一種非典型的、甚至有些驚世駭俗的基座上——劇本的共鳴，肉的探索，黑歷史的共享，臺風夜的依靠…它無法被簡單地歸類為、友或知己之，它是所有這些的混合，卻又超越了這些范疇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葉正源…霍一想到那個現在她生命之初的女人。如果沒有這樣荒唐的起源，沒有這場暴烈的、纏繞她整個青的執念，她或許便不會顯現靈魂上的傷疤和癥結——那些缺席于年少的回應，是她渴望年長女的溫柔、接納與的唯一原因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如何去接近一個人，如何去細膩察一個人的心，如何發覺與回應驀然的心動，如何不再回避自己的，表達，包裝，傳遞——霍一可悲地發現，那些是方欣教給她的。沒有葉正源，不會有《玄都》《唐夢》，而沒有方欣，也就沒有齊雁聲會接受的霍一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，只是“已經”，只是“存在”，她和齊雁聲各自背負的過往與現在，正是她們會相交的原因，那種需要犧牲和改變才能換來的“圓滿”，反而會扼殺她們之間微妙而珍貴的連接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和齊雁聲，交叉在三十年長線的孤上，沒有別的路可走。

        "霍一，"齊雁聲突然轉過，面對著沙發后的她，"嗰晚系臺風天，你話我唔應該一個人行。”咖啡殘余的香氣混合著她上的木質香調，被窗外濕的雨汽過，“當時冇同你講，其實我系希望你，永遠二十四歲嘅霍一。系北京有歸，系香港有戀人，同埋，拍更好嘅戲，更年輕嘅人。呢啲嘢，系比我是否孤單，更加重要嘅。"

        霍一彎腰俯，用背后隔開一個無人窺探的死角，她聽見自己心如擂鼓。

        "然后呢？"她啞聲問。

        齊雁聲的呼近在咫尺："然后，等你到五十三歲，系辦公室聽電話，有人話我過咗。"她的指尖碰到霍一鎖骨，"你就返嚟幫我扶靈，我會揀你，我要你著黑西裝，系靈堂前，諗起某個臺風夜，同我喺度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