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個仆人壓低聲音回答，語氣里也沒有多少敬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抱著被賜名為“灰團兒”的女嬰，逃也似的退了那間溫奢華卻令人窒息的花廳。

        宴席間觥籌交錯，絲竹悅耳。

        父親被眾人簇擁著，意氣風發。

        偌大的府邸對他而言，更像是一個休憩的驛站。

        父親還記得她！父親跟她說話了！

        將軍府的城墻圈著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府中的女眾多，嫡庶分明，灰團兒的名字和模樣，在他心中留不半印象。

        灰團兒在她的懷里，睜著懵懂的大睛，聽著遠隱約傳來的鬧，不哭也不鬧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父親，威名赫赫的上將軍驪硙，公務繁忙，常年在外征戰，回家便只在朝堂周旋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同時也是這巨大府邸里，一粒無人留意的微塵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有在逢年過節府上舉辦大型宴席，需要所有女席以彰顯家族人丁興旺、父慈孝的場合，灰團兒才能遠遠的、短暫的見到父親的影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很少說話，像一株生長在墻角的植，不起，但仍然努力汲取著稀薄的養分。

        年節宴席，正院燈火輝煌，觥籌交錯，少爺小們穿著錦衣華服，笑語喧闐。

        門外深秋的寒意撲面而來，反而讓她覺得呼順暢了些。

        幾年后，有仆人經過那間偏院，看到蹲在角落，看地上螞蟻搬家的小女孩，會問一句：“那是誰屋里的丫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而西院一隅，只有一盞孤燈，和年輕女輕輕哼唱的曲。

        長成了一個瘦弱、安靜的少女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存在，如同她的名字一樣，輕如塵埃，微不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噓，小聲，她娘沒名沒分的，不知以后要怎么辦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時光荏苒。

        仆人們也習慣了她的存在，如同習慣府邸里的某個擺件。

        屋檐的影籠罩著她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些年，她沒有遭到刻意的欺凌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已習慣了偏院的寂靜，習慣了母親中揮之不去的哀愁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會立刻垂，手指緊緊攥著衣角，小臉漲得通紅。

        需要時便讓她避開，不需要時便徹底遺忘。

        府中的少爺小們自有他們的圈和玩伴，他們的目光從未真正投向過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是上將軍的第十三個孩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，他會用帶著酒意的語調，朝那個方向隨意的招呼：“喂，小丫，多吃。”

懷中的襁褓抱得更緊了些，深深叩首：“謝主母賜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有那么一兩次，他的視線掠過末席那個過于安靜瘦小的影，帶著一絲困惑，辨認一會。

        從此，上將軍府中多了一個名叫“灰團兒”的十三小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也記不得那個在廊澆花的可女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在眾人的漠視與遺忘中，灰團兒悄無聲息的長大。

        僅僅是這樣一聲模糊的、連名字都懶得記起的“喂”，都能讓灰團兒到無上喜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她也總是被安排在宴席最末、最不起的位置，穿著府中統一置辦、但顯然不是為她量定的的新衣，努力的直小小的背脊，學著嫡們的樣端坐。

        偶爾，他的目光會掃過女們的席位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低看著懷中沉睡的小臉，用糙的指腹極其輕柔的拂去了那塊灰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