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灼灼，”宋華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，帶著一絲刻意的溫柔，“嘗嘗這個桂花糯米藕。”他夾了一塊晶瑩剔透的藕片，放到吳灼的碟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席間，一位與宋家相熟的嬸娘笑著打趣：“華卓如今可是知疼人了，瞧把灼小照顧的。玉帥、宋老，看來我們不久就能討杯喜酒喝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，側臉線條冷如石刻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的邊緣，神落在虛空中的某一，深不見底，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波動只是她的錯覺。然而，他越是這般沉默不語、毫無反應，就越讓吳灼到一種山雨來的窒息。

        這小小的曲暫時分散了眾人的注意力。吳灼趁著這間隙，幾乎是本能地、極快地偷偷瞟了一旁的吳時。

        這場盛宴于他人是團圓是慶，于她，卻如同置于一場無聲的刑訊。左右兩側，一個是似火、將她推向眾人矚目焦的未來夫婿；一個是冰冷沉默、卻以無形氣場將她牢牢禁錮在僵之中的兄長。她被夾在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中間，退維谷，每一呼都需小心翼翼，仿佛一瞬，那看似平靜的冰面就會驟然碎裂，將她徹底吞噬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這時，坐在常淑青邊的宋三少爺似乎被鬧氣氛染，又或是吃多了甜膩的月餅，忽然扭動著要從繡墩上來，小聲嚷著要去玩兒。常淑青低聲哄著他，一時有些忙亂。

        吳時正端起酒杯，他的視線掃過她碟里的藕片，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、帶著無盡嘲諷和毀滅意味的弧度，隨即移開目光，再次將杯中酒一飲而盡。那動作，帶著一種近乎自的決絕。

        吳灼的心猛地一縮，一巨大的酸澀瞬間涌上心！她慌忙低，看著碟里那塊致的藕片，卻再也沒有了品嘗的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吳灼的手指微微一顫。以往，每次中秋家宴，吳時都會默默地將這菜換到她面前。那時的他，雖然沉默寡言，卻總會在細微照顧她，而如今他們之間的冷戰尚未結束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吳灼機械地拿起筷，不知味，每一都如同嚼蠟。吳時自始至終沒有動筷，他只是沉默地坐著，偶爾端起酒杯，和叔伯同僚舉杯示意而后再一飲而盡。他面前的菜肴，如同冰冷的祭品，無人碰。

        宴席在一種表面絡的氛圍中行著。推杯換盞，笑語喧闐。市長先生舉杯，說著“玉帥治，北平靖平，百姓得享安樂中秋”的場面話；警備司令則豪地稱贊吳大帥練兵有方，麾人才濟濟，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吳時；宋元哲亦笑著附和，言語間對吳、宋兩家小輩的“親近”樂見其成。

        吳鎮岳和宋元哲談論著時局、軍務，兩人都帶著上位者的矜持和試探。宋華卓偶爾話，談吐不凡，引得吳鎮岳和宋元哲頻頻。宋夫人常淑青則與市長夫人聊著北平的衣料首飾。但這一切，都無法驅散吳時那沉默的、冰冷的、如同巨大陰影般籠罩著整個席間的存在。

        這話引得席間一陣善意的哄笑。宋華卓也笑了，竟沒有否認，反而舉杯敬了那嬸娘一杯：“借您吉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意識地抬看向吳時。

        每一次話題隱約牽涉到她和宋華卓，吳灼都覺得臉頰像被火燎過一樣。她只能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，小吃著碗中宋華卓不斷夾來的菜，味同嚼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令儀，嘗嘗這個蜜汁火方。”宋華卓仿佛未曾察覺到這詭異的氣氛，自然地用公筷為吳灼布菜，聲音溫和，動作貼。他的殷勤落在周遭賓客中，自然又引來一陣心照不宣的微笑與低語。

        宋華卓卻渾不在意，他先是為吳灼拉開座椅——那位置，恰好在他自己與吳時之間。吳灼僵地坐，只覺得左右兩側的氣息截然不同：一側是宋華卓上傳來的、帶著陽光與革混合的溫活力；另一側，則是吳時周散發的、幾乎能將空氣凍結的冷冽低氣壓。她如同被置于冰火之間，動彈不得。

        吳灼低聲謝，筷卻幾乎沒動那油光紅亮的佳肴。她能覺到來自主桌方向，宋元哲夫婦笑的注視，也能覺到另一側，吳時那即便不看她，也依舊如芒在背的冰冷存在。

廳那幅巨大的《泰山松鶴圖》，氣勢凜然。他見二人過來，只是極淡地掃了一，并未起，目光在吳灼蒼白的面上一掠而過，便重新落回手中的酒杯，仿佛那杯中的殘酒比前之人更有引力。

        吳灼的幾乎要埋到碗里去了，耳朵紅得滴血。她能清晰地覺到，側吳時周的氣壓又低了幾分，他放酒杯時，杯底與桌面碰撞發極輕微卻清晰的一聲“咔”。雖然他依舊沒有看向這邊，也沒有任何言語，但那瞬間凝滯的空氣，卻讓吳灼的心臟猛地一縮。

        吳灼如坐針氈。她低著，小小地吃著碗里的東西，宋華卓偶爾低聲與她說話，她也只是糊地應著。

        吳鎮岳與將士、熟人的交談聲，太太、夫人們的寒暄聲，吳時和同僚們的說話聲，宋華卓溫和的耳語，交織在一起，形成一種虛假的“鬧”。吳灼卻覺得自己被隔絕在這“鬧”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