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雪
2004年,刀郎的《2002年的第一場雪》發(fā)行,電視機里常常響起歌手充滿回憶的聲音,陳雪在居民樓的巷zi里奔跑,躲避醉酒的父親,她拎著書包袋zi敲響譚選家的門,這年元旦后的第一場雪,正好落了她滿睫。
譚選在屋zi里等她,房門關(guān)上前,電視里的新聞飄來了最后一句:“mei國的“勇氣號”與“機遇號”火星車先后在火星表面成功著陸……”
譚選坐在陳雪對面,把wu理試卷攤開,她先看了yan陳雪,發(fā)現(xiàn)她正發(fā)呆,譚選拿筆帽戳戳她,陳雪眨眨yan,睫mao上化掉的雪順著鼻梁liuxia來,她緩緩地說:“你說,有一天,我們能到火星上去嗎?”
譚選回她:“肯定可以的吧?”
陳雪有dian遲疑,答她:“不是,人類。我是說……我。我們倆……這樣的。”
譚選愣了xia,想問你是夢想zuo宇航員嗎。筆帽上沾著的陳雪衣領(lǐng)上的shui珠,此時正好huaxia來濕了虎kou,涼意里她想到,陳雪和她都應(yīng)當(dāng)zuo的,就是在難得的溫nuan安靜的環(huán)境里,快dian把作業(yè)寫完。關(guān)于夢想的話題,他們一定會聊很久很久,不適宜在此刻提起。
于是她沒有接話,抿唇向?qū)γ嫘α诵Γ疽怅愌┫葄uo題。
小球落地需要幾秒,真空中的力為什么能維持不變,兩個人從力學(xué)zuo到電學(xué)。最后一dao大題結(jié)束時,譚選抬tou看向窗外,雪已經(jīng)停了。
她跟陳雪一起走到院zi門kou,一路已經(jīng)深深淺淺有了不少積雪,小賣bu的掛鐘傳來報時,已經(jīng)深夜十一dian整。她擔(dān)憂地看向朋友,陳雪安wei地diandiantou,其實眉tou也沒松開,像怕凍一樣。譚選想了想,最后還是沒tou沒尾地說了句:“小雪兒,如果你想的話,我相信你可以的。”
陳雪的眉tou舒展開,笑chu一kou霧氣,氤氳了短發(fā)藏著的臉,她跟譚選擁抱一xia,輕應(yīng)她:“我們肯定可以的。”
譚選站在那,看著紅棉服的shen影一路從雪中而去,兩個足印導(dǎo)向一棟漆黑的平房,那是一棟靠著居民樓搭的棚屋,那個年代監(jiān)guan不到位,一樓的樓主買通關(guān)系占了公共用地,建了一間倉庫,空chu后就租給了陳雪一家。小屋沒有nuan氣,shui電是私接的,冬天靠燒炭取nuan。陳雪和父母住在那里,只有一張尺方的小桌提供吃飯,白熾燈吊得離touding很近,搖搖晃晃,非必要的時候不會打開。陳雪上初中后作業(yè)常常寫不完,就到譚選家借燈。兩個女孩從小學(xué)起就認(rèn)識,譚選的家長雖然頗有微詞,但看見陳雪成績一直很好,也就默許了她的到來。
這年冬天,陳雪十四歲,譚選作為她最好的朋友,跟她一起堆了個雪人,然后把自己最ai的一條紅絲綢帶送給了她,這來自一個很有錢的小姨送給她母親的一條裙zi,還沒碰上穿它的機會,裙zi就意外扯壞了,譚選母親心疼地對著裙zi唉聲嘆氣,譚選在夜里偷偷去翻垃圾堆,把裙zi腰帶上別的紅絲帶解xia來,洗gan1凈后放jin了自己的小寶wu盒里。
兩個人在積雪的地上笑鬧,互相考問化學(xué)知識,一起把紅絲綢系在雪人的腰shen上,譚選對著雪人喊“小雪兒”,yan睛卻看向陳雪,陳雪的yan神亮晶晶的,開始說:“譚譚,這個絲帶真好看,我以后就送你這種絲綢zuo的裙zi,你喜huan黃se,我還要送你一雙綠se的pi鞋,一ding紅se的帽zi,以后譚譚一走上街,大家都會驚訝地說,信號燈變成一個大mei女啦……”
一開始還好,越說卻越離譜,譚選笑著把雪球砸過去,嘴里卻說:“那我送你一百條紅裙zi好啦。”
懷著種種mei好的幻想,雪白的地里開chu了五se繽紛的夢,兩個女孩終于在shen量初長的年歲里,gan到自己能向未來邁jin一步,xia半年他們就會升上gao中,他們的成績一定能上重dian。傳聞里壓力極大的gao中也才短短三年,隨后的人生似乎不在他們的想象范圍之nei,可不妨礙他們往里面saijinmei好的夢想。
那是一個盒zi,如同譚選衣柜深chu1的寶wu盒,如同陳雪一直放在書包最nei層的小布袋。別人斥為塑料的圓珠也有珍寶的光澤,垃圾堆里的布料也可以裝扮一百個mei夢,除了無法裝xia易化的積雪,姑娘們把一切自己珍視的aiwu都裝了jin去,等到他們成年后,這個裝滿童年和青chun的盒zi會被小心地打開,普通的wu什因為回憶和心意而仍舊耀yan,他們會把夢想一個個取chu、實現(xiàn)。會把成年前的自己妥善安放,悉心照顧,給予自己曾經(jīng)未得到過卻十分想要的一切。
那就是譚選的人生。
而陳雪的盒zi被從外打開了,被暴力地踐踏,陳雪和她的一切就像雪一樣,從她自己構(gòu)造的小小世界里消rong。至少,那個冬天后,譚選再也沒在學(xué)校里見過她。
這個世界的暴力有很多種,譚選見著陳雪一樣一樣地經(jīng)歷,而這一次是父親欠債逃走。譚選從街坊的kou中打聽到,陳雪的舅親找了過來,會幫忙還錢,陳雪以后會寄住在他們家,已經(jīng)轉(zhuǎn)學(xué)去另一個城市了。
譚選不信,可那時的她沒有辦法。她知dao那時的陳雪也沒有辦法,連說上一句話的辦法都沒有。
她不知dao從那之后陳雪shen上發(fā)生的一切,直到大半年后,收到了來自同城的一封信。